GangSejong

七十四

每个人都会死去,但并非每个人都真正地活过。

波诺望着不久之前才造访过的湖畔小屋,心里难受极了。

摄政侯在不远处的赫斯落了脚,连带公国的君主,埃弗瑞大公一道,在吉拉克公馆下榻。说起来也有些幽默,半个多月前,自己带着比安奇一行匆忙赶往白色都市,想要面见大公爵与摄政侯,不想此时此刻,自己想见的人,回到了自己的出发地;而他自己则兜了个大圈子,再次朝着赫斯进发。

伽玛应该不在赫斯吧——至少前天的报纸还刊登了他在吉尔萨港演讲时,突然晕倒的新闻。波诺戴上手套,在三名次等保民官的引领下,走进布拉班达·施尼缇生前居住的场所。

要不说,狗是通人性的动物。它们此刻都默默趴倒在各个角落,无精打采,大概是知道了饲主已经不会再喂养它们了吧。波诺不由得唏嘘起来。

正厅壁炉前,一大滩褐色的血迹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里就是施尼缇先生遇刺的所在?”

“是的,长官。”

波诺蹲了下去,左右环顾。“尸检情况?”

“还在进行。但创口是锐器所致,且有雨炎包绕,但不知道是不是施尼缇先生自己的……”

“死气炎是生命能量,人死之后,死气炎会很快消散。这当然是凶手的炎。”波诺打断了下属的话。施尼缇有那么多狗,但现场却没有与狗搏斗的痕迹,看来对手的实力不俗,“这里的调查权属于谁?”

“赫斯城警署的罗德曼署长。”

“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向主君索要调查权。罗德曼老得都可以给他自己掘坟了。”波诺站起身,四下张望,“现场调查过吗?”

“是的,长官,少了很多手稿,整个书桌都被翻乱了,书架也没抽走了不少。因为没人知道这些地方原本是什么,仅仅都是推测。罗德曼署长那里有详细的调查报告。”

“知道了。我会去拿的”

波诺扫视了一眼蜷缩在地琳琅满目的狗,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正向朝楼上走,却听到门外传来似曾相识的嗓音。

“喂!放我们进去,我们是施尼缇先生的朋友!”

这个声音……?波诺挥手示意下属跟上,摘下手套快步走了出去,却见庄园门外,狱寺隼人正与警卫纠缠;他的肩膀上坐着一名婴儿。

波诺无语。他稍稍拉开激动不已的狱寺,示意他安静。

“哦,波诺先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

“过来一步说话。”波诺伸手挡开身边的次等保民官,拉着狱寺的袖口走出十几米远。“你们怎么来了?”

“我……”

“我想来见见施尼缇,有些事情想向他请教。”Reborn抢在狱寺之前开口说话了。“我知道有些冒昧,但我想知道的事非常重要。”

“……你们给我,给主君,都带来很大的麻烦了知道吗?!”波诺显然是在压着心头的火,“毓芙琉森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还有,科兹塔尔那一晚是不是你们?”

狱寺摊开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我这次来找施尼缇就是想问这件事。”Reborn不卑不亢。

“……呼。”波诺摘下帽子,理了理那头乱发,良久方道:“施尼缇先生死了。就这两天遇刺的。”

“什么?!”狱寺惊愕得说不出其他话。

“对不起我不能透露更多的内容。毕竟……”

“毕竟之前你带着我们造访此地也是瓜田李下,没错吧。”Reborn一针见血道。“你多虑了。”

波诺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

“如果可以的话,”Reborn露出诡谲的笑容,“我或许可以帮你推断些细节。”

波诺将信将疑。他仔细打量着Reborn,这个身材短小如婴儿,却时时刻刻透露出某种世故与老练的奇怪家伙。

“当然,如果波诺先生觉得……”

“好吧。”波诺招招手,转身搡开正在相互交换信息的办案人员,将狱寺引到屋内。

“这里,血迹沁入地板。”波诺在地上比划着,“尸检还没出来,现场勘查报告在赫斯警察署长手里。”

“尸体发现时情况是怎么样的?”

“帮施尼缇先生递送书稿的的邮递员发现了异常,因为狗群骚乱,都在疯狂扒门。他通知了赫斯城的警署,撞开门后发现,施尼缇先生倒在壁炉前,已经死了。”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Reborn从狱寺肩头跳到地上,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波诺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壁炉里的灰烬很显然有一堆是新增的,燃烧也不充分,飘出的炭黑将尸体在地板上熏出轮廓,虽然很淡但还是能看出来。施尼缇一个人住,需要烧那么大量的木炭吗?这显然是凶手在别处杀害施尼缇以后转移到这里,再点燃炉火,这是干扰死亡时间判断的常用手法。凶手看来,是个杀人惯犯呢。”Reborn一面摸着地板上的炭黑,一面说道。

“可只有这里有血迹。”波诺反驳道。

“这个我倒是有些想法。”狱寺搔了搔头发,“如果是钝器击晕,再移动到别处杀害,也是可能的吧。如果是锐器在别处杀害,只要不拔出凶器,那就不会有大量血迹,再移动尸体,也不是不可以。这么说来……如果Reborn先生的推断是正确的,那对手应该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拉尔·米尔其的凶悍形象在狱寺面前一闪而过。狱寺晃了晃脑袋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把快到嘴边的“或女人”三个字咽了回去。

“既然这里不是第一现场,那第一现场在哪里?是否少了什么东西,比如钱财,比如书稿,还有其他……”Reborn望着门外趴着的那群狗,“狗有少吗?”

“这个……”波诺无语,“狗为什么会少?”

“凶手要刺杀养着这么一大群狗的人,难免会与狗产生搏斗吧。那狗或许也会有死伤。”Reborn撇了撇嘴,“可惜这个世界即便采集到生物样本也没有办法化验分析,更没有建立数据库去比照。”

“……”波诺一头雾水。Reborn说的这些东西他闻所未闻,又不敢发表什么看法,生怕被取笑。他走到那群狗中间,望着那一大群狗,不禁感慨起来,“施尼缇先生养的狗,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条。我不知道他到底养了哪些,现在有没有狗不在……等等。”

“怎么了波诺先生?”狱寺跟了过去,最靠近波诺的那条满身伤疤的罗威纳犬突然暴起,冲着狱寺呲牙裂嘴。狱寺吓得倒退了半步,看清了它脖子上挂着的写有“Xanxus”的牌子。

“说起来我确实有些在意,‘武先生’不见了。”毕竟这是自己前往白色都市想要寻找的人,波诺下意识想起了这个代号。他在狗群里走了好多来回,仔仔细细察看着每条狗的特征,时不时弯腰去看它们挂着的名牌,“确实不见了!”

“阿纲失手了吗……”Reborn皱起眉头,朝着波诺道:“那,把你心中的另一个答案也找一下吧。”

波诺大吃一惊,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蜡黄,“你……你怎么知道?”

“哼。那不重要。”Reborn微微翘起嘴角。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只是他惯用的话术技俩之一。“找到没有。”

“确实,也不见了……那条叫‘鲁斯利亚’的贵宾犬,不见了。”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可以给出我的推断。”Reborn跳回狱寺肩头,好与波诺的个头持平,他清了清嗓子,示意波诺靠近一些,“是‘武先生’干的。虽然还不清楚他的动机与发现施尼缇先生住所的方法,但毫无疑问他杀害了施尼缇,并将尸体转移到一层壁炉前。而他偶然发现有一条狗,被取了‘武先生’的名字,另一条狗则用他的上级‘鲁斯利亚’命名。我猜想他并不知道这些狗对施尼缇先生的意义,仅仅单纯愤怒于将他与他的上级名字套在两条低贱的狗身上,他杀害了这两条狗,并处理了尸体。如果他真的知道狗和情报有关,估计会杀光所有的狗。之后他回到大路,脱身了。”

“可是,凶器是什么?”波诺机械式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啊,Reborn先生,‘武先生’的刀……”

“凶器等待尸检报告就可以知晓了。”Reborn赶紧打断了狱寺的话,生怕他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东西会被波诺品出其他内容来,毕竟他们在科兹塔尔与“武先生”的战斗,也并非波诺所支持的,他们甚至会因此触犯这个国家的法律也说不定,“但我猜想,无论是钝器还是锐器,如果需要随时能用又方便处理,就只可能是……”说着,他伸手朝波诺身后指去。

波诺顺着那细嫩的手所指的方向望去。

狱寺也看到了,正是房檐下挂着的冰凌。

“是冰?!”两人异口同声。

“都仅仅是我的猜想,需要其他证据支持。不过,那两条狗,似乎足够说明问题不是么。波诺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查看湖水底,是否有那两条被弄死的狗。”

“凶手不可能只是简单掩埋吗?”波诺越发惊讶。

“狗的嗅觉是很灵的,如果这群狗没有聚集在其他地方,都仅仅是在屋前扒门,我想,被就近掩埋的可能性不大。可以作为补充搜查。”

Reborn说完这句话,便将帽檐稍稍压低,遮住自己露出得意微笑的脸。狱寺对Reborn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湖泊,有一条地下暗河,与科兹塔尔运河连通。确实,如果按照小婴儿的推断,一切都连上了,毓芙琉森的人,确实有可能通过科兹塔尔运河偶然发现这里,但,这个细节,他们是不可能了解的啊……波诺思忖良久,这才招手唤来属下,“Reborn……先生,能麻烦你把刚才的推断再复述一遍吗?你们两个,负责记录,今天整理成册。”他又看了眼狱寺,用右手食指捺过自己精心修剪过的上唇须,继续道:“如果方便的话,今晚你们就跟着我一道回赫斯。主君这些日子都在吉拉克公馆谒见宾客。我会找机会向他引见你们。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一个男孩子。”

Reborn打了个响指,“是两个。”

狱寺当然知道,纲吉在几天前那场战斗中有些疲惫,这几天都由蓝波陪着,在赫斯城里休养。

“好的,没问题。希望主君在见到比安奇先生后,能有一些,新的看法。”波诺说完这句话,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并示意次等保民官开始进行记录。

 

入夜的天堂湾,往往比白天更为旖旎。风姿绰约的美人们不再流连沙滩与港湾,而是化身为温柔乡,将宾客们带进最梦幻的所在。

布鲁图斯大剧院,天堂湾最大的剧院,装帧繁复豪华,连皇家宫殿都相形见绌的所在。此时台上正在上演《游侠之王》。

这是一出悲剧。

扮演沢田家光的男演员已经被蜂拥而来的敌人团团围住,而他的身后,矗立着一座破损不堪的墓碑。

显然,剧已经到了最高潮。连带穿着黑色西服戴着礼帽,最后准备登场的演员,都已经在后台到位了。

三层最靠前的贵宾席门外,黑发男子已经跪倒在地良久。他的神情疲惫不堪,看得出,经历过不少的挫折与磨难,历尽风霜,才赶到这片充满着爱与阳光的土壤。

贵宾室的门悄然打开了。

带着耳机的白发青年踩着舞台上的节拍走了出来,顺手拖出了一把沉重的吉他。他把吉他倒着用力插进冰冷的石板中,斜过身子倚靠其上,俯视着门前的人。

“伦迦先生……请问,那位大人……”

“啧啧啧……你的声音,怎么从C调变成降B调了,Mr. 武?”名为伦迦的男子面带戏谑,连说话时的节奏与音调,都与现场音乐贴合得天衣无缝。“啧啧……Boss不喜欢别人在他看歌剧的时候打扰他,你好歹跟了他这么久,连这个都不清楚吗?要知道,这可是Boss最喜欢的剧之一,他亲自写的剧本,亲自选的演员,亲自指定我,为他谱曲。”

“是的,先生。”“武先生”稍稍直起身子,拢了拢身旁的书稿。

“啧啧……这是怎么了?不好好呆在白色都市看着那些姑娘,到天堂湾来找Boss做什么?改写书了?”伦迦忍不住挖苦起对方来,他用脚蹬的高帮皮靴将那叠书稿缓缓抵开。

舞台上响起一阵枪响,紧接着,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看来,这幕长达三个小时的伟大歌剧,终于圆满落幕。多少人都冲着这出歌剧,来到天堂湾。这毕竟是“霓光议会”的禁脔,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许谈及的历史伤疤;只有在这里,名为天堂湾的不法之地,只要有权力,有金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纸醉金迷的风月无边之地,才能上演这样一出令人赞绝的歌剧。

多少贵妇为了游侠之王的凄美爱情哭泣流涕,多少男儿目睹游侠之王的勇武为之钦羡,多少诗人歌颂游侠之王的英名与悲壮,又有多少政客,在每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为游侠之王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产而瑟瑟发抖。

那是名为“自由”的东西。

但对于这出歌剧的缔造者,也是统治着这片依附在曾经的神恩塞拉菲帝国南岸的热土的“风月之王”鲁斯利亚来说,却是另一种感受。

他发疯般崇拜着“游侠之王”,却没有办法满足他那令人恶心的癖好。

此刻,他正牵着一只手,缓缓走出贵宾间。红绿二色间杂的头发从他额前一侧掠过,遮掩住那副万年不变墨镜的某只镜片;没人知道墨镜背后,是怎样的一双眼,却有太多人,见识到这双眼所涌溢出的泪水,一如此时此刻。左耳一共打了七处耳钉,挂坠着大小不一六枚耳饰,及一颗栩栩如生的眼球,随着他扭动的腰肢相互撞击,叮当作响;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那缀着二十一种动物毛发所围拢精织的皮草包裹之下,是一副极为健壮的躯体。

说是牵着一只手,这种描述实在是太过精当了;因为那男人修长的手指所紧握的,只有一只手——仅有腕关节以上一寸。

站着的伦迦和跪倒在地的“武先生”都知道,那是曾被誉为“金兰之手”的金盏花公国“兰学”留学生,和子公主的左手——早已被做成标本。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决意向西方诸国学习的金盏花公国派遣了一百多人的留学生队伍来到提坦等国,恰逢三十年战争,而和子公主也在象牙堡垒公国某次突袭学院的战斗中突然失踪,下落不明。此事甚至引起了巨大的外交风波。

或许,只有鲁斯利亚,知道和子公主的最终下落。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喜欢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最鲜艳的花朵,最瑰丽的珠宝,最壮丽的风景,最狂野的动物,最美丽的贵妇,最英勇的战士,他都发自内心的热爱。

然后,截取它们的一部分,作为自己的收藏品。

此时此刻,“色欲之罪”伸出腿,露出那尖尖的高跟鞋,稍稍踢开那把沉重的吉他。伦迦立刻毕恭毕敬将吉他抽走,退后数步。

“大人……”“武先生”甚至不敢抬头看鲁斯利亚。

“阿武~~欢迎回来呢~~”鲁斯利亚的嘴角高高翘起,顺带侧过头,望着地上的书稿,“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呢~~”

“……我偶然间发现了布拉班达·施尼缇的藏身之处。他诋毁您的书稿,我都带回来了。人也做掉了。”“武先生”说着,身子伏得更低了。

“真是体贴呢~~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类自诩记者的人,夸大其词。干净利落。”鲁斯利亚干笑了几声,又弯下腰去,吻了吻那只手。身后的女侍赶紧跟了上来,打开精致的盒子。鲁斯利亚将手小心翼翼放了回去,脸上露出怪诞的笑容,“那,下次再邀请您一起观看歌剧,好吗,公主?”

“武先生”不由得打起寒颤来,额角渗出黄豆般大小的冷汗。他费力地咽了几口唾沫,声音直发虚:“大人,这次毓芙琉森……”

“哎呀哎呀,别老是跪着啊。快,快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哎呀呀。”鲁斯利亚伸手将“武先生”搀扶起来,“武先生”哪里敢应,只略搭了下鲁斯利亚的手,便一下子站起身子。

“我都知道了,有人在毓芙琉森摸了老虎屁股。你呢,为了避免‘生意’泄密,杀了几个人。没~~~事!没事没事!”

“可是……那个修士,把女人带去了……”

“哦!”鲁斯利亚拍了下额头,紧接着在胸前划起十字来,“你看,多危险啊!还好,我和法尔纳的红衣主教有故交。得到消息之后,我立马差人送去了亲笔信。”

“是属下的疏忽。属下知罪了,知罪了。请……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求大人宽恕,宽恕……”“武先生”的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哪里的话!阿武你那么忠心耿耿,我心疼还来不及哟。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未待“武先生”反应过来,鲁斯利亚用力捶了一下武先生的左肩肩胛骨。那里正是被纲吉击中的伤处,里面的骨折与内伤都没来得及处理,自然是别样的疼。即便是“武先生”这般吃痛的人,也忍不住嚎叫起来。

伦迦在一旁偷偷发笑,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被鲁斯利亚听到。

“哎呀哎呀,伤的挺重的呀!是谁干的?”说话间,鲁斯利亚抓过“武先生”的右臂,却听到非常低沉的闷响,“武先生”的叫声更响亮了。

伦迦看得真切,“风月之王”仅凭手指的力量,就捏断了成年男人的尺骨与桡骨。

毫不意外。

这位以折磨人为乐的魔王,向来喜欢体察别人的苦痛。他想象出无数的场景,为了在他的剧本创作中描摹各种心态,他不惜代价,毫无伦理底线地制造了无数起悲剧。《艾尔文与萝丝》的第四幕,萝丝的父亲因为失意坠楼而死。为了将萝丝见到父亲尸体时的反应完全逼真地描写出来,他抓来十几名女子,并绑架了她们的父亲,将那些可怜的男人在不同的高度丢下,在不同的时机让女儿们撞见他们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就是这样,兢兢业业从事着“创作”。他这几年所撰写的一百零三部各类戏剧,每一页背后,都是血与泪,都是无穷无尽的罪恶,用最为喧嚣的盛景,最为夺目的珠光精心遮掩。

“啊哟!真是,我真是……”鲁斯利亚不由得倒退两步,活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甚至将左手食指伸进嘴里,快速咬着指甲,“我马上,马上帮你治疗!”

不待任何人下令,也不需“色欲之罪”以外的人下达指令,鲁斯利亚周身燃起熊熊晴炎,并将双手围拢在“武先生”在一分钟前被自己折断的右臂外侧。

黄色死气炎在疯狂啃噬着“武先生”的肌肉与骨骼,也在不断消磨他的意志。但他深知,或许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位上级平息怨气。他唯有忍耐。

骨骼很快接牢了,但也由于过于剧烈的超速增生,“武先生”几乎精疲力竭,摇摇晃晃不敢倒下。

“好啦没事啦!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鲁斯利亚说着,从身后另一名女侍手中接过一柄精巧的武士刀,“这可是仿造名刀‘残翎’锻造的,好好用吧。哦还有,毓芙琉森那边,我另有安排了。这些年你也辛苦了。你到永恒教堂,那里有人给你下达新的指示。”

“武先生”这才如释重负,他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武士刀,领命而去。

见“武先生”渐渐离去,鲁斯利亚这才摊开手,身旁的女侍立刻将精巧的香水瓶双手奉上。

“Boss。”伦迦此时已经背起吉他,等待Boss的指示。

“呐,伦迦,你替我,挑十二身衣服,我们要去白色都市,见一下迪诺和巴吉里昆,警告他们不要插手毓芙琉森的事情了。之后,你来管那里的‘生意’,届时听我安排。”鲁斯利亚慢条斯理朝脖子与胸前轻轻喷洒香水。

“是的,Boss。”伦迦撇了撇嘴。

鲁斯利亚将香水瓶抛了回去,顺手将那些侍候他的仆从挥退,这才扭过上半身,幽幽道:“哦哟哟小伦迦,你是不是有什么疑问啊?”

“……Boss,对山中的责罚,就到此为止了?”

“呣~~他这样,对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指望用这几张破纸来打发我,说实话,我也很惊讶呢!惊讶得,不要不要的!”鲁斯利亚鞋底的高跟用力扎穿施尼缇的手稿,甚至连捡起来看的欲望都没有,“他可是最年长的‘兰学’留学生,按理也是金盏花公爵最器重的剑客,却也能为了区区五十贝,帮我拐骗到和子公主。那,他什么时候,会为了一百贝,要我的项上人头呢?啊哈,啊哈!小伦迦,我可是,相当相信他的忠诚哟!”

伦迦沉默了。

“哎呀哎呀,大家都不过是狗,一些狗,会比另一些狗更强壮,吠得更欢实,但唯独这个……”鲁斯利亚说着,从紧身衣领口拽出一枚被做成吊坠的金币,“钱,才是所有人的主人。想要像狗一样活下去,只需要,也必须要有钱。好啦,陪我回去,我忽然又有灵感了。刚才我留你看歌剧后的这场小小的戏,你明白目的吗?”

伦迦思索了一阵,这才开口徐徐道:“是的,Boss。《小角色的小麻烦》这出歌剧的剧本,已经有了最贴切最现实的结尾了。”

鲁斯利亚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疯狂拍起手来,他扬起头,甩过低垂在额前的头发,顺带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没错。还有呢,《通往剑帝之路》也该续写下一幕了呢。”

 

皎洁的月光下,高耸入云的永恒教堂矗立在天堂湾最西北的高地上,此时此刻,它正沉浸于午夜钟声的荡漾之中。

血,在“武先生”被割开的脖颈处飞溅而出,凉如水色的月将殷红渲染成漆黑,任由它恣意纵横在礼拜堂的花岗岩地板上。

站在尸体前的男子,将那把“残翎”的仿制品用力插在尸体面前,颀长的刀身与羽状护手交织成十字架的模样。

“杀人啦!”

“阿门……”

“你这是亵渎!”

在众教士惊恐的目光中,男子甩掉右手中一模一样的武士刀上的斑斑血迹,顺势将其插回刀鞘,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庭院中,圣母像的光泽随着乌云掠过朗月而渐渐黯淡。

起风了。

这阵风卷走了教堂中令人不安的血腥气,也拂起凶手已然过腰的银色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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