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ngSejong

七十二

挂着红色缎带十字架旗帜的船只停靠在运河码头。萨格瓦朝船主出示了司铎凭,便带着黑川顺利上了船。

从科兹塔尔出发,大概两到三天时间就可以出境,进入法尔纳公国。那是相较于提坦与象牙堡垒,更为贫困而边缘的神恩塞拉菲帝国六公国之一,也是克罗奎特·珀什主教的教区所在。

黑川显得非常疲惫。她步履蹒跚走到船舷旁,靠着船帮昏昏欲睡起来。

萨格瓦将手中沉甸甸的手提箱搁在甲板上,将箱子打开,拿出数十张画像,细细察看着炭笔勾勒出的轮廓,以及下方的标注与日期,眼神却自然而然被那只沉甸甸的灌满香水的圣水瓶所吸引。

从上次在提坦接手那批特殊犯人开始,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主教如此面授机宜地叮嘱自己圣水瓶的重要性,以及流入他人手中可能造成的危害,想来这几十天的努力,总算找回圣物,也算功德圆满吧。

可是……萨格瓦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被身旁女子的尖叫打断了。黑川正弯着腰,双手扒着船舷,不住尖叫着。她不顾隆冬河水的彻骨激寒,伸手撩水泼面,像是要洗去什么东西。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萨格瓦赶紧将画像随手丢进箱子中,转过身去,将差点坠入河中的黑川一把抱住,使劲拉了回来,“极限的危险!快上来!”

黑川猛地回过头,被河水打湿的发梢已经开始结冰,原先的浓妆也被水渍化开,花容失色,楚楚可怜,让萨格瓦不由得心生怜爱之情。凝重的水滴顺着她颀长却不住颤抖的十指往下滴淌,拍砸在那抽搐的双唇之上。

“不,不会的……我的脸……难怪,难怪刚才那个水手用那种眼神看我……我……”

萨格瓦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神父,你告诉我,我的额角,是不是有一块红色的印记……”

天父在上,神父根本无法说谎。萨格瓦费力地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黑川用力甩着头发,狂躁不已,想要从萨格瓦手中挣脱。

“到达科兹塔尔的当天中午,就有些淡淡的痕迹。这两天忽然加深了。”

“上帝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黑川双手掩面,低低哭泣起来。

“不,这不是……这是……不是上帝的……哎呀!”萨格瓦居然想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安慰黑川。他心里有些明白,圣水瓶中残留的圣水,与香水混合了,被这位美丽的花魁使用之后,产生了某些反应。

覆盖额角与左眼的红斑,或许仅仅是个开头。

必须尽快回到法尔纳找到主教,只有他,才能解除这一神罚。

“我是不是,很丑……?”黑川浑身颤抖,一手扶着船舷,一手遮住脸。她回忆起数年前,为了自己并不算出众的容貌,她在“妈妈”的陪同下,被押送往天堂湾。在那里,有个人,替她做了整形手术。

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她面庞的每一处神经末梢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而后整张脸缠满绷带,每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颤抖,最轻微的咳嗽与叹息,都会让她痛得整夜无法入眠。

然而,她不能哭泣。

因为腥咸的泪水是最致命的毒药,会通过毛孔渗入缝合伤口的边边角角,腐蚀那久久不肯弥合的伤痛。她只能强忍着,紧绷着……

为了不再像一同流落到象牙堡垒的小姊妹那样,做着最低贱的活计,没日没夜地接客,年纪轻轻便落个满身病痛英年早逝;为了能吃上一口像样的东西,为了能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为了能积攒足够多的金钱,让自己在某个时刻安然抽身,做回一个女人最基本的身份,寻回最普通的尊严,她忍了。

这一忍,就是整整八年。

她学习绘画,学习音律,学习一切上流社会的礼仪;她总算能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城市站稳脚跟,踩着诸多同样操着皮肉生意的姊妹的尸体,傲视那些跪倒在她裙脚之下的臭男人。而这一切,都因为她得到了修整之后令人着迷的容貌,与上天赋予的年轻躯体,以及,最重要的。

忍耐。

然而眼下,这一切在眼前瞬间破碎,有如肤浅的水月镜花。

“在上帝看来……”

“我在问你,你的看法……我是不是很丑……是不是!”

萨格瓦咽了口唾沫,用力摇了摇头。“每个人脸上都会有瑕疵。比如我眉弓上的疤痕……”

“可是……可是神父你不像我,你无需用相貌取悦他人,也不需靠相貌维持你在教会的地位……算了,再说你也不会懂的。”黑川凄惨一笑,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烟枪,想要再摸出燧石,却感觉东西被抢走了。她抬起泪眼望着身旁的神父,却见萨格瓦已然换了一幅表情,怒目圆睁。

“不要再抽烟土了!你就是这样把身体搞坏了!”

“别管我!你玩够了没有,到底要我说几次我不是你妹妹啊!”黑川歇斯底里尖叫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恶魔吗?!是撒旦的使者吗?!为什么要把我带离白色都市,为什么把我从幸福的生活中带离?!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妄之诺而已不是嘛!说什么答应过去世的父母要找回妹妹,可是你皈依了上帝,上帝可曾向你指出过你的妹妹在哪里!?”

黑川说着,朝萨格瓦扑去。可终究是力有不逮,她只是无力倒在萨格瓦身上,浑身颤抖,伸出的右手也在距离萨格瓦手中的烟枪不到一寸处戛然而止,继而低垂下去。

萨格瓦轻轻将她抱了起来,起身走回船舱内。

“你好好休息。现在的狂躁,还有忽冷忽热的寒颤,可能都是停止吸食蓑菪叶以后产生的戒断症状。我见过不少。相信我,能挺过去的。”

黑川只是一味流泪。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捶打着萨格瓦厚实的臂膀,却惊觉自己送给神父的披肩,正好好系在他的右上臂。

“我会极限的求主教尽力救你的。”萨格瓦将黑川轻柔放到低矮的木床上,拉过被褥,忽然发现黑川正抬眼注视着他,便露出标志性的一笑,“你还是那么美,我的妹妹,最好看了。”

 

狱寺骑着马,沿着铁路的方向回到科兹塔尔。他发现一旁的运河之上,一艘挂着十字架旗帜的民船正缓缓驶向南方;甲板上的巨大的手提箱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纲吉则揉着惺忪的睡眼,还不忘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十代目,你睡醒了啊。”

“嗯……啊……狱寺君?我们这是在哪里?……”

“科兹塔尔。是Reborn先生的意思,我们暂时离开白色都市。”

纲吉感觉脑袋里空空的。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他望见了毓芙琉森122号屋顶上,那团亮蓝色的火焰。

山本?

纲吉心里有些刺痛。

“我……不记得了。对了,尤尼呢?”

“请放心,十代目。尤尼小姐已经被她的母亲拉尔·米尔其接走了。她很安全。顺带,她还治好了你的伤。”狱寺低声道。

“尤尼的母亲是拉尔小姐?……这,不可能吧。”纲吉嘀咕着,“那我们现在为什么回到科兹塔尔了?”

“因为……”

“因为,我们要给予傲慢的‘武先生’一次反击。”Reborn稚嫩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狱寺肩头。

“Reborn先生,这么快就赶上了?”狱寺有些惊讶。

“是你骑行速度太慢了,怕我赶不上吗?”Reborn看起来颇为不满。

“那个,Reborn,我现在……我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记忆?为什么完全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反击是什么意思?”

得意的笑容在婴儿的侧脸慢慢浮现,“我让替狱寺疗伤的游医带我们出城,他很快就会被‘武先生’及其爪牙找到,并得到我们的去向情报。我在沿途设置了一些迷惑性的标志,比如我们生过的火堆,比如用各种名字登记过的旅店,但不管怎样,只要‘空炎禀赋者’确确实实对‘武先生’有着特殊的意义,那他在三天之内,就会追上我们。地点,就在科兹塔尔。”

“切。早知道那老头靠不住。”狱寺恨恨道。

“那是我故意设下的圈套。比安奇,阿纲,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我们都招惹了‘武先生’,除了把他除掉,没有任何办法摆脱他对我们的追杀。如果不这么做,他迟早会动用更后台的力量。黑道中,解决问题就是用这么简单直接的办法。”

“那为什么不告诉波诺……”

“波诺的调查和我们不是一个方向。阿纲,挺起你的胸膛,既然你执意要解救尤尼,那就必须有承担相应风险的觉悟。如果你做不到,”Reborn说着,掏出手枪居高临下对准纲吉的天灵盖,“那就不要去做。这次我想办法替你摆平,在回到自己世界前的任何事情,你都得听我的。”

“我当然有觉悟!我不是怕‘武先生’……”

“而是害怕面对的,是你的雨守,山本武,不是吗?”Reborn冷峻地打断了纲吉的话。

纲吉像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

“如果是山本,那我要求你,用尽全力战胜他,用力量让他屈服于你。不管怎样,赢得Choice是目前来看你唯一的出路。任何事,都必须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可是,Reborn先生。”狱寺见气氛中夹杂着火药味,赶紧转换话题,“我们依旧只有三个人,凭什么打赢对方那么多人?”

“援军会很快抵达的。”Reborn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微笑。

 

三人很快回到了他们前往白色都市前的最后一站,戴伊夫俱乐部。

“呃……我们就在这里等‘武先生’杀过来吗?”纲吉不解。

“你的战斗力严重不足。之前我低估了这一情况带来的负面影响,现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比安奇,你还剩多少钱?”

“这个……”狱寺摸了摸怀里,“还有不到一百古伦。这点钱,恐怕只够买几天的面包,刚好够我们回到隆达特。”

“没问题。我去找曼格斯塔预支一些钱,换到我们需要的神铁膏和尽可能高阶的空炎玉指环。无非是给他多做几次杀手,抵偿这些钱而已,对我来说也算干回老本行。”Reborn回头望了望天,“在我去见曼格斯塔的这几个小时,用你的钱去镇上买些吃喝,尽可能补充体力。如果我的估计没有错,今晚,‘武先生’就会拍马杀到。天黑之后,大概四个小时后,我们在运河码头北的莫洛铁桥桥头集合。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狱寺喏喏。二人来到靠着运河的一家饭店,狱寺点了条烤猪腿,还有些香肠,一锅浓汤。纲吉已经好多天没正经吃东西了,闻到油脂的香气就忍不住口水溢出嘴角,还没等面包端上桌,就狼吞虎咽起来。

“哎!慢点吃,小心烫!”

话音未落,纲吉就因为喝了口刚端上来的汤而被烫的鼻涕眼泪一大把。狱寺见了又好气又好笑,他伸手替纲吉擦了擦嘴,又用小刀切了块带皮的肉,用叉子戳进纲吉面前的碟中。

纲吉拼命往嘴里塞着食物,却发现狱寺身上缠着的黑色绷带。他用力吞咽了数口,又猛灌了几口汤,这才把食物勉强咽了下去,一面喘着气一面问道:“狱寺君,你身上黑黑的是什么?神铁膏吗?”

“啊,这个啊,”狱寺说着,撩开衣服下摆,“是个叫‘蘼纱’的玩意,就是柬墨麻和其他纤维混编的绷带,可以附着死气炎,让被死气炎灼伤的部位迅速复原。”

“可以附着死气炎……?”纲吉眼前一亮,“这纱布还有剩的吗?”

“有,拉尔女士买了不少。喏。”狱寺说着,从口袋中掏出厚厚一卷,“怎么了十代目,你的伤不是被尤妮卡治愈了吗?”

“不,不是这样。”纲吉说着将蘼纱展开,绕着自己的手指开始缠绕,“我之前的武器——说出来你可不许笑话我啊——是一副绒线手套。不过那副手套很特殊,只要我进入超死气模式,手套就会自动变形为能够附着死气炎的战斗手套。可惜的是,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我就没能再找到这样的武器。普通的手套,只要我点燃空炎,就会被燃烧殆尽。现在总算给我找到了。我有武器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说起来,这玩意我之前也不知道它的存在。拉尔·米尔其出身米德维帝国军队,她或许有更多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可惜,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带着尤妮卡离开了。”狱寺一面吃着香肠,一面眼中含笑望着纲吉拙手笨脚在手指的缝隙中缠绕蘼纱,“先别这么激动,先吃饭吧,十代目。等吃饱喝足,我来替你仔仔细细在双手缠上。”

 

夜色已深。

穿着与雪夜相近迷彩的杀手集团,正迅速朝着莫洛铁桥集结。而在他们前头的,是三团橙色火焰,正在漆黑的街道间穿梭。

尽管没有与Reborn同调过,纲吉却能清晰听到Reborn的声音,并依照Reborn的指令在街坊间盘桓。

“你身后有十三个人,隔一条街道有八人,左侧河岸街道有二十二人。‘武先生’应该混杂在这些人里。阿纲,你被包围了。”

纲吉转过一处街角,细细摩挲着右手中指上那枚D级空炎玉指环。为了这枚指环,不知道Reborn答应了曼格斯塔多大的代价。他又感觉到神铁膏渗透过层层蘼纱,滋润着他的双手。

此番点燃空炎,再也不会伤害到自己了。

那么,就此决一胜负吧,山本!

“你在发什么呆!”Reborn着急的声音再次隔空传来。

我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渐渐找回过去的感觉。

纲吉深吸一口气,额前的空炎忽然蓬勃起来,双手燃起的火焰突然将炎压提高到令人无法承受的等级。在敌人合围前的一刹那,纲吉飞了起来,并朝着莫洛铁桥的方向迅速飞去。

“不要太冒险了,敌人是有枪的!”是Reborn训斥的声音。

可惜自己没办法和Reborn交流,只能单方面听他的责骂。不过这确实是个严峻的问题,敌人有枪,而且人数众多。Reborn只让自己引诱敌人去铁桥,却并未解释为什么。他一定是有所布置的。

是狱寺吗?狱寺要炸断那座桥?可狱寺并没有提起任何这件事的细节,纲吉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身后隐隐响起枪声,纲吉赶紧放低自己的高度,稳稳落地并快速朝着铁桥奔跑。忽然有三条黑影从街道尽头冲出,将纲吉前往铁桥的路隔断了。

纲吉没有丝毫犹豫,他弯腰维持着低姿态,迅速冲了过去,横过一拳直接将最靠近自己的一人打飞,直接将其拍砸到附近的民居内,又伸出左手,抓住第二人的手腕,用力往后甩去。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子弹出膛的声响,便被纲吉抛到身后。第三人见状横过枪托砸向纲吉的太阳穴,纲吉早已察觉,他伸出右手直接按住枪托,巨大的热量几乎将枪托融化,左手则配合着略弯下的腰身,纵身打出一记带着空炎的上勾拳,敌人当场晕厥失去意识,被空炎附着的巨大能量击飞到数米高空,继而重重摔落在地。

“身手还行,退步不大。但你损失了时间。赶紧加速逃跑,一旦进入大部队的有效射程,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啊,可你的要求也太严苛了,Reborn。纲吉苦笑,他再次利用双手的火焰推力,将自己的速度暂时提高,按预定路线转过第二个路口,来到河岸大道上。此时,莫洛铁桥已在眼前了。

而身后的脚步声越发密集。

纲吉急转奔上铁桥,却见右侧的子弹密集打在铁桥的护栏上,飞溅起无数火花。看来Reborn早已算到这一步,连铁桥的护栏与铁丝网都作为掩护了。

就在他即将跑到尽头时,敌人也追到桥面。眼看纲吉的后背已经毫无防备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数十人举起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纲吉。

“跳,高跳!”

纲吉咬咬牙,将双手火焰提升至戒指可以承受的最大范围。他迅速飞升上十几米的高空。与此同时,桥的两侧,两股强力的绿色死气炎沿着铁桥两侧迅速攀爬,瞬间形成强力的电磁场。杀手们举起的枪支顿时不听使唤起来,在强大磁力的作用下被迅速吸到桥两侧的栏杆上,有些枪支飞行时甚至打断了杀手的手指。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纲吉稳稳落了下来,却见绿色雷炎映照出熟悉的面容。

“蓝波!拉吉!!”

评论
热度(13)